前段时间成都有个新闻报道,标题赫然写着:今年全市基本普及普通话。
单是看这个标题我脑壳头就冒出了这样几个画面。
出租车师傅会热心地用川普给乘客介绍成都景点:“这个塌塌就是的杜甫草堂,再往前走一哈儿就是锦里。锦里你们逛一下就可以了,里面卖的小吃非贵,尽是烧外地人的。”街边闲聊的孃孃会热情地用川普给游客指路,“厕所在前面抵拢倒拐。对直走,看到第一个路口拐右。”饭店老板也会操着川普给食客介绍菜品,“我们这儿的芋儿鸡安逸惨了。芋儿煮得耙活得很,个个都是一抿就化了。”
如果真的成都全市都普及了普通话,估计整个街上一半以上的人都会说着倒土不洋的“川普”。这个不是四川人的诙谐幽默,也不是故意唱反调。说川普,真的是川人无奈的选择。
新闻截图自成都日报(图片源自网络)
仔细一看上面说到的新闻,这个普及的对象是“全市各级政府机关、窗口服务行业工作人员”,要求其“在公务活动、会议、电话及接待来访时,应当使用普通话”。
看到这里我倒是松了一口气,想起以前有段时间无论中小学还是大学,要求每个老师上课都必须说普通话。年轻老师倒是毫无压力,年长的老师就有无奈地操着川普给学生讲课。这样一堂课下来,年长的老师说得累,需要将四川话转化成川普。四川的学生听得也累,还需要将川普翻译回四川话。最惨的是外地学生,一堂课下来都是一头雾水,不知所云。
(图片源自网络)
对于推广普通话这件事,四川人都是赞成的。毕竟随着经济的发展,四川人就算再怎么安于自己的一亩三分地,也会和外地人打交道。那么学好普通话就成了必然的趋势。但是对于“全民普及普通话,人人都说普通话”这件事,四川人从心里面是抗拒的,因为实在太遭罪了。为此四川人甚至无师自通地发明了川地独有的“川普”(四川普通话)。
早些年四川方言剧中就已经开始说川普了(图片源自网络)
川普是一种很特殊的语言,它是通过变化语音语调,把四川方言转换成普通话而生造出来的语言。种生硬的转换让川普的语言体系里包含了三个基本要点,词汇体系用得是四川方言,语音语调是介于四川话与普通话之间,语言对象是面向说普通话的人。
这样听起来川普是不是有种“四不像”的感觉。没错,川普就是这样一种四川人说起来吃力,外地人听起来费劲的语言。
为了说普通话,四川人甚至发明了川普这种既排外,又对外地人妥协的语言。那么四川人说普通话究竟有多难呢?
曾经有句顺口溜是这样说的,“天不怕,地不怕,就怕四川人说普通话。”
我想大多数四川人不是不想说普通话,而是说标准普通话要攻克的难关实在太多了。
一个标准的汉语拼音由三部分构成:声母、韵母、音调。但是这三部分都是四川方言的特色,要想对其做出丁点修改都很困难。
打个比方来说。全国人民都晓得四川话是不区分平翘舌和鼻音边音。在四川人嘴里,“石狮寺前有四十四个石狮子,寺前树上结了四十四个涩柿子”,“四是四,十是十,十四是十四,四十是四十”,“刘奶奶说牛奶奶的牛奶不如柳奶奶的牛奶,牛奶奶说柳奶奶的牛奶会流奶”这类的绕口令念出来统统都是一个腔调。
如果你鼓捣要四川说这些绕口令,只会出现两种情况:要么四川人的舌头平得就如同飞机场一般,随便你好复杂的绕口令都不会翘一下舌头。要么就会变成搞笑表演,一个连普通话都说不清楚的拙劣的脱口秀表演者。
在外地人看来四川话大多自带几分笑点
除此之外,四川话中还自制了一些特有的声母。这些声母在普通话里找不到对应的读音。比如“谙到”的“谙”字读作ngan(二声),读音近似“暗”。“用盐巴漤一下”的“漤”字读作nan(三声)。(这两个例子中声母准确应该写作“”,便于理解和阅读写为“n”)这种读音虽然和普通话的声母很像,但是其中的细微差别只有在四川生活多年的人才能察觉出来。
不过相较之下,四川方言里的韵母情况则更复杂。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,可以叫做“无中生有”。准确来讲是四川方言里有一个韵母能够当普通话里几个韵母来使用。
举个例子来讲,普通话复韵母uo[uo]与舌尖中音声母d、t、n、l,舌尖前音声母z、c、s,舌尖后音声母zh、ch、sh、r相拼时,四川话全都读成单韵母o[o]音,常见字为多、朵、夺、舵、剁等。
再比如说,普通话单韵母e[γ]与舌尖中音d、t、n、l;舌尖前音z、c、s;舌尖后音zh、ch、sh、r声母相拼,在四川话里几乎全部读ê[ε]音。
成都话与普通话拼音对照表(图片源自网络)
你看,四川方言就是这么简单直接。普通话里面那么复杂那么多的读音,在四川方言里一个读音就搞定了。但是反过来如果让四川人去学普通话,则需要多学习几倍量的读音。
前面说到,一个标准的汉语拼音由声母、韵母、音调三部分构成。那么如果四川人侥幸精通了前面两项,后面这项“音调”才是意想不到拦路虎。
四川话里面的语音语调听起来平平无奇,但却是其特色之一。
如果你仔细去辨别,你会发现四川地区众多的方言里不仅有四种声调,甚至还有5种声调。不过在四川人平常的交流中,一声出现频率却是最高,四川人习惯将口语中复杂的声调统统处理为一声。这也就导致了四川人在尝试着说普通话时,很容易在转换音调时出错,从而产生怪异的声调出来。这种怪异的声调四川人是觉察不到的。但是就如同外国人说中文一般,不经意间地尾音就被把他们出卖。
一种语言想要在一地推广开来,最重要的在于其是否“有根”。
这里的“根”可以是语言运用的环境,可以是语言背后承载的历史文化底蕴,也可以是一张张生动的脸。四川方言就是“有根”的语言。
若是细究起来,现代四川话形成的时间并不算久远,仅仅是从清朝前后算起。
众所周知,巴蜀地区历史上有过几次规模巨大的移民潮,算上清朝时期的“湖广填四川”。巴蜀地区原来土著语言已经被丢得差不多了。很长一段时间内,带着湖北腔的四川话是川内语言的主流。文化和语言不断地交融碰撞,多年以后才形成了如今四川方言的定式。
现代四川话虽然历史不长,但是从清朝算起的话也有好几百年的历史。那么普通话在四川的历史有多久呢?
普通话的历史大概可以从年清政府将北平语音命名为国语时算起,期间经历了年北洋政府公布的“国音注音字母”,年爆发的“京国之争”,年国民政府教育部颁布《国音常用字汇》,年新中国政府采集普通话标准音。年,颁布《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法》等一系列的过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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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么四川人又是何时开始接触普通话的呢?具体时间恐怕已经无法考证了,不过我个人认为大概是从
国家开始大力推广普通话时算起。
年国家把推广普通话列为新时期语言文字工作的首要任务,年确定推广普通话工作方针为大力推行、积极普及、逐步提高,在强化政府行为,扩大普及范围,提高全民普通话应用水平方面提出了更高的要求。年国务院总理办公会议批准举办全国推广普通话宣传周,从年起每年举办一届,由教育部、国家语委会同相关部门组成推普周领导小组共同组织开展。
在这样的大背景下,四川人民积极响应国家号召,学习普通话。这时候大部分四川人才第一次接触普通话。
光从四川话和普通话的“根系“生长时间来看,四川话无疑在四川地区扎根已久。这带来的结果便是,四川方言的”根系“遍布整个四川的方方面面。
打个比方来说,比如四川方言里有一个词叫做“装舅子”。这个词是讽刺一个穿戴太讲究,或者穿着不合时宜。后来也引申为讽刺某人装腔作势。为啥子是“装舅子”,不是“装幺儿”、“装堂哥”呢?因为以前四川有一个习俗,姐姐或者妹妹出嫁时,其哥哥或弟弟一定要穿戴十分整洁去送亲。妻子的兄弟喊做“舅子”,所以这种行为被戏称为“装舅子”。
“装舅子”这个词就来自四川人婚丧嫁娶的习俗。
再比如说,老四川有个习俗,逢年过节要走亲访友,进门的时候主人家就要请“吃开水”。这个开水不是我们现在说的白开水,而是“汤圆儿粉子醪糟儿蛋”。四川有些地方是用开水冲泡的米子泡,里面或加糖、或加鸡蛋,就成为了一碗待客人的美食。在那个年代,这一碗吃食就是礼节。如果因时间关系或者其他原因没有吃上这碗“开水”,主人家就会十分抱歉地说:“太不好意思了,连碗开水都没有吃上就走了。”
吃开水这种习俗现在已经不多见了(图片源自网络)
你看,简简单单两个方言词就引申出如此多的历史和习俗出来。可以说四川方言已经成为了四川一种特有的文化符号,它代表的是一种地方民俗,一种生活态度,一种历史文化。四川方言有着深厚的生活根基和丰富的文化内涵,因此只要四川土著居民一直存在,四川方言就会一直存续下去。
我们再反观普通话。普通话使用基数巨大,推广范围和推广力度很大,但是严格来讲他是一种没有根的标准语。普通话是在剔除了地方语言特性之后,选取了其共同性精炼而产生的语言。作为共同语的普通话是一种在国家强力推行下使用的交际工具。和地方方言相比,普通话的生活根底和文化底蕴并未深扎到土壤的底层。
对于普通人而言,这其中的道理反而没那么复杂。他们面临的就是一道选择题。
一件普普通通的标准制式衣服,一件极具个性贴身舒适的衣服,你会选择哪件呢?
普通话到底能不能在四川地区推广开呢?
答案是肯定的。
四川话有四川话的生存土壤,普通话有普通话的存在意义。
作为一种流传了数百年的语言,现代四川方言除了上文提到的传承和历史文化,还有其“新生”。
四川方言里有大量的儿化音,叠字和典故,这种特性曾让四川方言剧风靡全国。《傻儿司令》、《凌汤圆外传》、《山城棒棒军》、《下课了要雄起》等一系列方言剧让全国观众都津津乐道,当时无论何地的人都能模仿片中的方言来上几句。其实这也变向证明了四川方言是可以如东北话,粤语一样向全国推广普及的。
曾经的方言剧中充满了各种四川歇后语(图片源自网络)
四川方言的新生还体现在他在年轻人当中成为了一种潮流。操着不伦不类的普通话和朋友打趣也成了年轻人之间的风向。年轻人在一定的交际群和一定的场合中,在一定的交际目的下故意说写四川方言里的段子和歇后语,以达到他们预想的交际效果。比如学着王保长的语音语调说上一句“你这个就是厕所头打灯笼——找屎!”特意通过四川话搞笑现象虽说不是一种全国性的语言浪潮,但也是生活中的的确确存在的一股新兴语言现象。
在反观普通话的生命线,这种通用语言最大的特点就是稳定。在通过字典、使用规范、标准语法固定下来以后,普通话能够长久的保留下来。这种稳定性是四川方言无法望其项背的,很多四川方言和歇后语都在一点点消失,那些口口相传的人都不在了,那些特有的四川方言自然就消失了。哪怕存在于各种文字资料和影像资料中,随着时间的流逝也只能丢在图书馆的角落吃灰。所以我们能看到一些学者在大力呼吁保护四川方言,他们提出保护四川方言就是保护了四川的历史文化和民风民俗。
现在我们能看到学校在大力推行说普通话,许多中小学生已经能流利地说普通话,但是对于自己本土的方言却知之甚少。或许像是“罗汉请观音——客少主人多”,“土地老爷卖房子——神不住了”这类的四川歇后语真的只能在资料才能看到了。
普通话他无法创造新生,也代表不了过去,但是却能活在当下,能一代一代使用下去。
那四川方言的未来是怎么样呢?
研究了全国七大方言区,最后发现四川的方言是最能“吃”的
四川人嘴里的“锤子”到底是啥子意思?
从恭祝长寿到骂人杂种,四川方言“龟儿子”的变化